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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夙的科技世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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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夙的科技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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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标题是《关于日本排放核废水的问题》,结果来了一群人,自信十足地告诉我,日本排放的不是核废水,而是核污水。   这种话术叫抠字眼(hair-splitting)谬误,在维基百科上直接作为红鲱鱼(red herring)谬误的异名,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独立出来。红鲱鱼谬误泛指一切转移话题的话术,抠字眼当然也是转移话题的重要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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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没有做过全面调查,仅凭我上述的叙述,还不足以得出“没有物理学专业科普者在第一时间澄清HEPS不是光刻机光源的谣言”的结论,但我相信,这个猜测虽不中,亦不远。至于为什么物理学专业人士会缺席,也许是因为本来这方面的专业科普人士就少,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像上海大学某位教授那样,觉得“自媒体的群嗨需要响应吗”,但也许是像另几个人说的那样,“专业人员大都不敢说话,只有我们这种看热闹的可以聊聊”。   “专业人员大都不敢说话”这个现象,在前一阵子的日本排放核废水事件中,表现得再明显不过。那几天,网上舆情汹汹,无数人下场参与讨论,然而其中恰恰缺少核电站或核医学专业人士的声音。我在网上唯一见到的专业人士发言,是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骆志平研究员的一段视频,但那也不过是2021年的会议发言而已,今年事发之后,骆研究员和他的广大同行一样,一句公开的话都没有说。 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龚明教授,是凝聚态物理学的专家,也对科普感兴趣,一直主张科普专业化,就是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做相关专业的科普,不能让外行去做,因为外行不懂,会犯很多错误,造成恶劣影响。他这个主张从根本上来说是不错的,可惜就是太理想化了,因为其中预设了一个前提,就是在舆论市场上,专业人士的声音有充足的供应。然而这个前提是错的,中国的现状之一恰恰是专业人员(特别是体制内人员)往往不敢说话。这样一来,我们退而求其次,去信任一些经过严格筛选之后的外行人士的科普,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   否则怎么办呢?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当圃中蔬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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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你也完全可以发自内心地认为河流上建着大坝才是与众不同,为此长篇大论、引经据典,说水车并没有破坏自然,有它没它都一样,顺便不时夹杂一点情感抒发,说从前只有水车、没有大坝,栖居在这诗意的田园中是多么美好,再从头到尾整点难懂的术语,什么“持存”,什么“集置”——只要你能出色地把这种想法用各种话术完美地包装和表述出来,那么恭喜你,你成了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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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些年来,中华民族源远流长、从不间断的历史越来越成为国人自豪心理的基础,全社会对中国古代史的兴趣越来越浓厚。我手头没有数据,但猜想历史类图书的销量应该也是越来越大的。按理说,很多网民不应该不清楚中国古代社会的上述情况,不应该不清楚魏晋南朝曾经是一个门阀时代,但碰到“继承家产”小学生事件,社交媒体用户在吐槽的时候,就不从现成的中国古史中取材了,非得套个“婆罗门”的名号不可,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有异族特色的现象。好的归中华,坏的归蛮夷,这就是“县城婆罗门”这个谑称的鸡贼之处。   社会心理学上有个现象叫“自我服务偏差”(self-serving bias),说的是每个人都会持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双重标准,就是在做一件事后,如果成功,就把原因归结为自己,如果失败,就把原因归咎于无法控制的外部因素(比如迁怒于其他人)。作为这种心态的延伸,很多人在看待自己所属的群体时,也会持有另一种不由自主的双重标准,就是自己的群体出了好事,那一定是因为“我们”本来就是优秀的,出了不好的事,那一定是因为受了别的群体的不良影响。   从这个角度来看,“县城婆罗门”这个谑称其实更像一种撒娇。我没有证据,但总觉得,跟着嚷嚷这个词的人,在满足了他的欲求之后,很可能马上就能变得岁月静好,反过来去嘲讽还在撒娇的人——可不是吗,我现在过得好了,那一定是我自己努力;你居然还过得不好,那一定是你自己不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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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沃德看来,发生美狄亚事件的根本原因在于,生物的演化遵循达尔文的自然选择模式,是“自私”的。上述单细胞光合生物也好,陆生植物也罢,在大量繁衍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“体谅”地球上的其他生物。而如果没有能够克制它们的机制,这些生物的扩张就会引发正反馈过程,使地球环境越来越差,最后以生态系统的崩溃告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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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真正让这篇随笔中的思想得到升华,也让亚当斯的名字“破圈”、被更多人所知的,是它在收入《怀疑的鲑鱼》时,文末增加了一段作者所做的简短补记:   我琢磨出了一套定则,可以描述我们对技术的反应:   1. 任何在你出生时世上已有的东西都稀松平常,不过是世界运作方式的天然部分;   2. 任何在你15–35岁之间发明的东西都是新颖刺激的革命性产物,你很可能会拿它当职业;   3. 任何在你35岁以后发明的东西都是违反万物自然秩序的玩意儿。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“亚当斯技术三定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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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“大潮泥沙俱下”,又是“洪流、旁流波澜壮阔的裹挟”,又是“单边主义、霸权主义在西方世界暗流涌动”,结果到了文末,这些风险和危机居然又不存在了,只剩下什么“玉鉴琼田”。总之,在我国意气风发的高中生眼里,世界可以在危险和安静中随意切换,我说它危险就危险,我说它安静就安静,看来是真把自己当成“大千世界的主人”了。   总结:比喻所体现的类比思维,是人类古老的传统思维。它可以作为一种艺术化的表达,在说理文章中起到辅助作用,但不能作为主要说理手段,因为这是无效论证,是犯了逻辑谬误。一篇合格的说理文章,一定要用直白而有逻辑的语言,清晰地表达出作者的意思,在这个基础上再考虑是不是要加一点比喻作为辅助性修辞。滥用比喻,除了能展示出作者说理水平的低下之外,往往只能在空洞的华丽之下创造出大量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。真想当一个现代爱国公民,就请爱惜母语健康,少用比喻说理。把这种写作方式当成作文秘籍大肆吹捧和传授的教师,有一个算一个,都是误人子弟、葬送民族未来的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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权力始终是隐身的、“不在场”的。被推到前台的,只有苦中作乐的上班族,与上班族“底层互害”的老板,不被理解的城市交通标准化技术,散发着清新牛屎气息的乡村路,还有被他用不自觉的男权思想所“凝视”的当代女性(“绿化的功能和女生化妆一样,它的主要目的是补偿一种缺陷,而不是展出美”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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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喻论证都可以称为虚假类比(false analogy)谬误
2. 苹果者屁股也:最近有人对日本排污做了个比喻,就是公开往游泳池里撒尿,你当然可以科学的证明那点尿稀释到游泳池里对大家的健康没影响,但往游泳池撒尿这个行为仍然是找抽——你在那证明日本排污没问题,就好像那种证明游泳池里撒泡尿对大家健康没影响的书呆子。   用“游泳池撒尿”来类比日本排放核废水,也是我最常收到的留言之一。这种话术就是我们最熟悉不过的虚假类比(false analogy)谬误——用没有可比性的另一事物来比喻所要说明的事物。   已经有很多人指出了这个类比的不当之处。首先,游泳池容量很小,撒尿的影响显而易见;但日本排放的核废水通过稀释之后,里面放射性核素浓度很低(假定我们认为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测到的数据可信的话),之后又会被极为浩瀚的大海进一步稀释。事实上,这个类比之所以能够直击很多人的内心,主要就是通过抹杀浓度差异,直接把日常生活中一个感官效果很强的熟悉场景砸到你面前,从而迅速调动起你本能的情绪反应。   其次,大多数游泳馆,都会明文禁止在游泳池小便,一经发现,便会处罚。但日本排放核废水,并没有得到什么法律的明文禁止(当然,作为人类历史上空前的事件,也没有得到什么法律明文支持)。   再次,这个类比没有考虑到,即使游泳者不在游泳池撒尿,也总会找个撒尿的地方。比如,如果他是在卫生间解决问题,那么撒的尿仍然会进入下水道,最后经由污水处理厂排入自然环境。从这一点来说,日本预先对核废水加以ALPS(先进液体处理系统)处理再放,实际上更适合与游泳者往卫生间撒尿类比;2011年地震海啸发生后不久,日本曾经未经处理就直排了一部分核废水,才更像往游泳池撒尿的行为。   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,撒尿是纯粹的个人行为,所以社会公德鼓励每个人完全私密地进行。但日本对核废水的处理,是一个必须要靠国际社会公开监督的行为,不是单靠这个国家自己想做就能做的。这也决定了日本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处理方式,都必须公开、透明地进行。说白了,如果你非说往海里排放核废水是撒尿,那么这尿恰恰非得当着众人的面公然撒不可。——但这样一来,也就表明这个类比从根本上就是荒谬的。   我已经多次说过,类比是传统思维最大的特征之一,也是人类本能的思维习惯之一。但在现代思维兴起的今天,凡事都要用类比的方式才能弄懂和表达,就是一种智力缺陷了。